我这人打小就倔。十岁那年跟着商队跑丢了,愣是在汾河滩涂走了两天两夜,脚底板泡得发白也不肯哭。河东风沙大,刮得人脸生疼,可我就是咬着牙摸回了晋阳城。到家时阿娘正在灶台边抹眼泪,见我蓬头垢面撞进门,抄起擀面杖就要打,擀面杖举到半空却砸在自己腿上。
"浑小子!"她骂得凶,手却抖得厉害,"跟你哥一个驴脾气!"
这话倒是没错。我哥刘知远比我大整整十二岁,我还在泥地里打滚的时候,他已经在李嗣源的亲军里混出名堂了。记得十三岁生辰那天,他骑着高头大马回村,马鞍上挂着颗血淋淋的人头。村里老小吓得直往屋里钻,他却把我拎上马背,指着那颗狰狞的首级说:"瞧见没?这是契丹探子的脑袋。男儿生在乱世,要么砍人,要么被砍。"
那是我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刀。刀刃上的血腥气冲得鼻子发酸,可我硬是梗着脖子没躲。我哥哈哈大笑,粗糙的手掌拍得我后背生疼:"是块好料子!"
跟着我哥混军营的日子比放羊苦多了。天不亮就得起来喂马,夜里还要守着火堆磨刀。十八岁那年跟着沙陀军打幽州,夜里被契丹骑兵摸进营寨。我抄起烧红的铁钳捅进个契丹兵的喉咙,滚烫的血喷在脸上,反倒让我清醒了。那晚我砍翻七个人,左肩被弯刀削去块肉,疼得三天吃不下饭。我哥来看我时,盯着我肩上裹血的麻布看了半晌,突然说:"你小子命硬。"
命硬顶什么用?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。后唐庄宗李存勖倒台那年,我哥带着我们几十号兄弟在河东道东躲西藏。最惨的时候啃过树皮,喝过马尿,有回饿极了差点把亲兵老曹的靴子煮来吃。那天夜里下着冻雨,我缩在漏风的破庙里打摆子,我哥把最后半块发霉的胡饼塞给我,自己嚼了半宿草根。
"崇哥儿,"他忽然叫我小名,"要是哪天我死了..."
"放屁!"我抡起拳头就要砸他,却被他铁钳似的手掌攥住腕子。破庙外风声呜咽,火堆映得他半边脸发红:"记着,这世道容不下善人。要么当狼,要么当羊。"
这话我记了三十年。
后来跟着石敬瑭混,我哥在河东军里渐渐有了名声。我二十五岁当上都虞候那天,特意换了身新袍子去见兄长。他正在营帐里看地图,头都没抬就甩过来句话:"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,等着契丹人来给你贺喜?"我臊得满脸通红,转身要出去换衣裳,却听见背后传来声轻笑:"腰带系反了。"
真正让我开窍的是契丹人打晋阳那回。天福十二年,耶律德光十万铁骑把城围得跟铁桶似的。我带着三百死士守南门,箭射完了就拆门板当盾牌。打到第七天,城头尸体摞得下不去脚,我右腿中了三箭,硬是拄着断枪没倒。契丹人退兵那日,我哥扶着城墙一瘸一拐走过来,伸手抹了把我脸上的血痂:"像样了。"
后来我哥当上河东节度使,把我调到身边当马步军都指挥使。那是我第一次摸到兵符,沉甸甸的铜老虎压在掌心,压得掌纹里都是汗。有天夜里巡营,撞见两个小校偷酒喝,按军规该打二十军棍。我举着令箭犹豫半天,最后只踹了他们两脚。这事不知怎么传到我哥耳朵里,他当着满营将士的面,抡圆了胳膊给我一耳光。
"心软?"他揪着我领子往校场拖,"来!看看这些被你放过的兔崽子!"月光下二十多个逃兵被反绑着跪在雪地里,我认出了昨天偷酒的一个小校。我哥把刀拍在我胸口:"你来砍。"
刀柄冻得粘手。那小校突然抬头冲我笑:"刘都指挥使,昨儿的酒...真香啊。"我手起刀落,血溅在雪地上像开了朵红梅。那天我砍了二十三个人头,砍到最后刀刃都卷了。我哥把我拎到火堆旁,往我手里塞了碗热汤:"记住,慈不掌兵。"
开运四年,我哥在太原称帝,改国号汉。那天我带着五千精兵守在晋阳宫外,听着里头山呼万岁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破庙里那半块胡饼。夜里庆功宴,我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把玉带解下来系在我腰上:"太原就交给你了。"
当节度使比带兵难多了。河东九州的账簿看得我头疼,今天并州闹饥荒,明天代州兵变。有回处理盐税案子,被几个老吏耍得团团转,气得我掀了案几。幕僚郑珙摸着山羊胡子笑:"主公可知治大国若烹小鲜?"我拎着鞭子要抽他,这老东西倒不躲:"火候过了要焦,翻得太勤要碎。"
这话我琢磨了半个月。后来再遇着刁钻事,就学着把火气压在嗓子眼。有次查获批走私生铁的商队,按律该斩。那商队头子是个独眼老汉,临刑前突然大笑:"刘节度使好威风!不知太原武库的箭镞还够用否?"我心头一跳,连夜带人突查武库,果然揪出三条蛀虫。第二天我把独眼老汉提到堂前,亲手给他松了绑:"给你条活路,帮我打理北边商道。"
乾佑元年正月,汴梁传来噩耗。我那皇帝侄儿承佑听信谗言,把史弘肇、杨邠几位老臣砍了脑袋,连郭威的家小都没放过。我接到密报时正在吃元宵,瓷勺"当啷"摔在地上。幕僚们跪了满地,求我即刻发兵清君侧。我盯着案上的烛火看了半宿,最后把调兵虎符锁回匣子:"再等等。"
这一等就等出了大祸。郭威那厮打着"清君侧"的旗号反了,我那傻侄儿竟亲自带兵出征。消息传到太原那日,我正在校场练兵。传令兵话没说完,我抢过鼓槌把战鼓擂得震天响。三军集结只用了半柱香,可马队刚出城门就被郑珙拦下。这老东西张开双臂挡在马前,官帽都歪了:"主公此时南下,正中郭威下怀!"
我攥着马鞭的手直发抖:"那是我亲侄儿!"
"更是大汉天子!"郑珙脑门青筋直跳,"郭威敢反,必在汴梁布下天罗地网。主公现在去,是逼着他狗急跳墙!"
马鞭抽在郑珙肩上,抽碎了他半边官袍。老东西踉跄着跪倒,却仍梗着脖子喊:"忍!"
这一忍就忍到了澶州兵变。郭威黄袍加身那天,我在晋阳宫里砸了十二个瓷瓶。更可恨的是那厮假惺惺立我侄儿刘赟当皇帝,转头就把人毒死在宋州。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给母亲上香。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,我盯着跳动的火苗,仿佛看见我哥在火光里冷笑。
"取我甲胄来。"
崇元殿登基那日,外头下着鹅毛雪。我把国号定为"汉",昭告天下要光复兄长基业。礼成时,郑珙突然老泪纵横:"陛下可知这一称帝,河东再无退路?"
我摸着龙椅上张牙舞爪的金龙,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雪夜。破庙外的风声和今日的号角声重叠在一起,我哥掰给我的半块胡饼,终究是要用血来还的。
登基大典的鼓乐声还没散尽,探马就送来了急报——郭威的先锋已过太行山。我抓着龙椅扶手站起来,镶金的雕花硌得掌心生疼。郑珙这老东西倒是稳得住,抖着花白胡子冷笑:"来得正好,正愁没由头宰了那篡位逆贼。"
"你当郭威是来送人头的?"我把急报甩在他脸上,"三千轻骑全是沙陀旧部,领兵的是王峻!"满朝文武顿时跟炸了锅似的,这帮人七年前还在我哥帐下跟王峻称兄道弟。我抄起镇山河的玉圭砸在丹墀上,碎玉碴子崩得老高:"都哑巴了?当年在晋阳街头耍横的劲头呢?"
最后还是得靠刀把子说话。我把太原武库翻了个底朝天,凑出五万兵马。正月十八开拔那天,雪下得比称帝那日还大。亲兵要给我撑伞,被我一把推开。冰碴子顺着铠甲领口往脖子里钻,反倒让我清醒。郑珙追出十里地,老骨头在马背上颠得直晃:"陛下切记,莫与王峻硬拼..."
"知道!"我扬鞭打断他,"不就是你教的那套敌进我退?"马蹄声淹没后头的话,但我知道这老狐狸肯定在摇头——当年他教我读《孙子兵法》,我总把竹简当柴火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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